摇篮悬在法国车企的头上，他们很急，但法国人不急。

当飞机穿透云层，略显颠簸地落地在了巴黎戴高乐机场，隐隐的期待渐渐消散了。巴黎，十年未至，样子依旧未变。

不变的建筑，不变的街道，以及不变的车来车往。4月初的巴黎，阳光正满，风有些冷，倒也适配现在的巴黎，从这股适配里，也能找到一丝十年前的味道。

“你还记得，十年前，你写过欧洲车市用的词，是残阳暖意吗？”同行的友人回答，“记得”。

看着一辆又一辆车流经过，激动的心情也不复以往。十年了，这股残阳暖意并未消散，还更加浓烈了，灼伤了曾经志得意满的法国车企，蕴藏着雷诺光辉岁月的香榭丽舍大道旗舰店，也不见了踪影。这家旗舰店，120多年的历史随风而散，见证着法国车市的辉煌与落寞。

又该如何形容如今的法国车市呢？借用弗拉基米尔·纳博科夫在《诉说和记忆》的一句话，就是“摇篮在地狱上方摇晃！”，暗示着新旧时代的相互转化。

街头上，踩着平衡车飞驰而过的欢快少年，一瓶啤酒度过一个下午的老者，摇篮悬在法国车企的头上，他们很急，但享受阳光的法国人不急。

“Look, it’s that simple”

这是在巴黎随处可见的态度。

法国人，对待生活的态度很独特，他们把维持一种体面的生活方式看得很重。只想度过一个安逸的下午，喝着酒，品着咖啡，晒着太阳，吃快餐在法国还会被视为没文化的表现。

所以，在法国，可以看到很多看似矛盾的现象。一边是罢工闹得沸沸扬扬，一边是人们在开香槟庆祝；一边是办事拖拖拉拉，一边是吃饭讲究得很。

矛盾的巴黎，矛盾的法国，赋予了这个地方很多神秘感。走在左岸的小巷子里，看到那些涂满了岁月痕迹的老建筑，即便是刚到巴黎的你，也会像生活了很久的法国人，觉得“时光刚好”。

总有人说，德国人是轴的，法国人是热情的。说到这，突然想到一句话，“德国精神文化中许多新的严肃、许多新的热情已经迁往巴黎。”严肃和热情，让欧洲这两个重要的汽车国度，体现出了不一样的文化。

以汽车工业为基底的德国人，如今处在深刻的焦虑中，全面all in电动化，却未达预期。“我们仍然是世界上最好的汽车生产国”，和“德国没有人真正了解电池，我们也缺少价值链”，两种声音交织，撕裂了德国人脸上的面无表情。

即便法国车在全世界都面临着困境，包括在法国本土市场，但是法国人，依旧在享受，态度依旧是“Look, it’s that simple”。因为法国和德国不同的是，法国“躺着赚钱”更容易。

在这个世界上，只要能跟“钱”挂上钩的排行榜 ，都少不了巴黎，少不了法国。比如，吸金机，旅游业，每年涌入法国的游客高达9000万人，是全球最多的。这是别的国家，费尽心力也难以达成的数字。

在法国，轻而易举。

习惯了游客来来往往，法国人对于赚这钱早已经得心应手，年收入轻松超过545亿美元。因为“躺着赚钱”的底子够厚，把生活过成了慢动作的法国人，并不追求高效的赚钱，那是德国人习惯的方式，也是中国人追求的方式。

法国人的节奏到底有多慢？慢到拿着现金区银行存钱，也要第二天到账的节奏。“唯有生活”，是人均每年喝掉45升葡萄酒，每人每年进餐时长超过1300小时的法国人，最爱的事情。

赚钱，对于法国人来说，真没有晒太阳重要。我们路过的每一个公园，都“长满”了人，无论是上午十点，还是下午四点，任何一个时间都是满满当当的人，发呆，看书，聊天。丝毫感受不到任何的“残阳暖意”，只有艳阳高照。

众所周知，法国人罢工就像喝奶茶一样容易，那么法国人赚钱呢？四个字，“收入不错”。

根据INSEE的数据，法国人人均月收入大约在2250欧元左右，折合人民币大概1.75万元。

即便是最低工资，也能达到1539欧元。

喝杯咖啡两三欧，喝杯酒四五欧，一下午的惬意时光就有了。所以，来到巴黎的游客说，这里是流动的，也是静止的。从公元360年，罗马总督为这座城市命名为“巴黎”算起，1400多年的岁月里，巴黎的生活已是如此。几百年的城墙，见证着这些已经刻进骨子的习惯。

“可以为30天带薪假抗争，但绝不能允许生活失去摆盘的艺术。"这便是法国人，是让想要实现更多销量内循环的法国车企感到头疼的法国人。

站在刚刚维修好的巴黎圣母院门口，望着绵延的塞纳河，突然而至一个感慨，很适合彼时的法国车市。维克多·雨果在《巴黎圣母院》中写到，“这是黄昏的太阳，我们却把它当成了黎明的曙光。”

“法国人为什么不买豪华车？”

了解了法国人，才能了解法国车市。

当然，法国并不是单纯依靠旅游业和艺术来实现经济产值，还有矿业、钢铁、汽车制造、化学工业、纺织业、食品加工这些产业，几乎涵盖了所有重要领域。

法国车的故事，很古老，仅次于发明了汽车的德国。百余年的历史流传下来，也造就了法国人难以撼动的用车习惯。

散漫的法国人，开车并不慢，甚至有时候还有点急躁。两厢小车，也能开出越野的感觉。法国网站Topito曾专门出过一份各地车技报告，把全法最烂司机集合地颁给了巴黎。

理由是，在巴黎上路就像在地狱，经常莫名其妙地按喇叭，堵车到能从早晨五点就开始的程度。而且，法国是最多转盘的国家，法国人开车经常转弯时速60迈。

巴黎，百分之九十的车都是小型车，已经不是一个冷知识。数据显示，法国畅销车型销量榜单中，经常排名前三的车型为雷诺Clio、达契亚Sandero和标致208。

所以，在法国有个现象和别的国家不同，就是买车不会被视为地位的象征。如果你买了一辆很贵的车，会被视为庸俗的人，如果你再好生伺候着这辆车，那会被视为“恶心的人”。

这是一个冷知识。所以就延伸出了另外一个问题，与巴黎时尚之都印象不太符合的是，这里并没有那么多豪车。

此前，还有德国车企苦恼，“法国人为什么不买豪华车？”哪怕在巴黎十六区这种传统的富人区，街边停的也大部分是雪铁龙，标致，菲亚特这种家用车。甚至，连元首车都是中级家用车。

在巴黎，让德国人感到生气的是，宝马奥迪奔驰的56E，在巴黎经常被用来出租车。当然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不买豪华车，巴黎的街头也常有呼啸而过的法拉利、阿斯顿·马丁等等。

只是因为，拥挤的街道容易剐蹭，加上不存钱的年轻人，再好的车一年就被破坏得很厉害。所以，在巴黎主流买车消费，存在两个迹象，一个是到处可见的入门款小车，一个是顶级豪华车，中间级别的车，几乎没有多少被用来家用，包括56E。

数据显示，2025年2月，法国市场销量前4位的汽车品牌，都是法系品牌。当然，德国车企也有4位进入前十，只是销量上和法国品牌不再一个层级。当然，在德国，你要是问喜欢买什么车，答案也和法国人一样，“喜欢自己国家的车。”

因为这种难以撼动的购车习惯，欧洲车市的封闭性越来越强，被形容为“踩着油门却不往前走。”

尤其是，随着Stellantis集团把利润功臣唐唯实给赶下台，前一年，他的身份还是“欧洲最赚钱的车企”Stellantis集团的CEO，一年以后，就被突然下课，还是一场“没有谢幕演出”的下课。Stellantis集团和他的矛盾已经无法调和，欧洲车市的残阳暖意更重了。

2024年，欧洲五大汽车集团中，四个销量下滑。德国的大众集团下滑2%，Stellantis集团全球销量跌跌了15.3%。宝马和奔驰，跌了4%左右。只剩一个独苗，雷诺微增1.6%。不过，雷诺处境也仅仅是好一点， 被称之为里程碑标杆的香榭丽舍旗舰店，也被时代和岁月模糊了印记，不见了。

都知道，随着时代的变化，欧洲车企无法躺平了，但是一百年多年的习惯，实在是难以改变，欧洲市场虽大，也已饱和。现在的局面是，“外面火烧眉毛了，里头还在泡温泉。”

以燃油车为主的销量迅速被打残，新能源产品难以开拓市场，让欧洲车企的市场份额一再缩小。所以说，法国车企很着急，法国人却不着急。

法国人相信《基督山伯爵》的那句，“伯爵刚才不是告诉我们了吗？人类的全部智慧就包含在这五个字里面：等待和希望。”

希望，还等到起吗？

很难。

残阳暖意，温暖不了太久

那么，为什么不改变呢？

其实，变了。

其中，严肃的德国人改变最为激进。全面all in电动化的大众汽车，在几年后的今天，还没有踏上正确的航线。把生活过程慢步调的法国人，在电动化的转型里，已经无法说出“Look, it’s that simple”，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。

“欧洲人根本不待见纯电动车”，宝马研发总监在接受采访时曾言，在慕尼黑，开四缸车比纯电车还便宜。

这是几年以前的苦恼，如今这个苦恼还在。还记得，2019年的法兰克福车展上，大众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传递着引领的野心，“大约十年后，我们在欧洲和中国生产的每两辆汽车中将有一辆是电动汽车。没有任何一家传统汽车制造商像我们一样，始终如一地坚持自己的目标。”

当时，站在看不见充电桩的街头，我在想，不知道十年后的欧洲人是否愿意接盘？如今，六年已过，欧洲的街头有了一些充电桩，丰田、宝马的新能源车也经常被遇见，但还用不上“随处可见”。

因为，以法国为代表的欧洲人，仍旧没有“全面接受电动车”。在全球市场新能源车渗透率不断提升背景下，不少车企在欧洲市场却遭遇了电动车销量遇冷的窘境。据欧洲机构统计数据，2024年欧洲纯电车销量为1,584,761辆，同比下降15.91%。

即便是中国车企，也几乎全数败退，除极个别增长之外，都销量腰斩。上汽MG品牌，在欧洲是唯一进入欧洲电车销量前十的企业，2024年销量为58,097辆，市场份额3.5%。超过了在欧洲经营多年的现代和起亚。此次，短暂的7天，在巴黎街头看见了一辆正在充电的MG。

被寄予厚望的比亚迪，2024年在欧洲市场的销量为34,040辆，市场占有率为2.1%，是次于MG销量最高的中国车企。小鹏、蔚来，因为车型大，不符合欧洲的用车习惯，销量惨并不好。

2024年，法国纯电动汽车销量为139,634辆，同比下降53.18%。2023年，法国纯电动车销量接近30万辆，与英国的差距并不大，如今却拉开了超23万辆的差距。

消费者对电动汽车接受度低的一大原因，是价格过高。数据显示，目前欧洲市面上的电动汽车均价在4.5万欧元以上，让许多人望而却步。如果，价格降到2万欧元，或许会大大激发消费热情。

不过，在巴黎，如果想要打网约车，电动车还是会比燃油车更好一些，因为电动车的后备箱可以放下几个行李，我们在来回去机场的路上，打到了一辆特斯拉Model Y，和一辆雪铁龙。对于法国车市来说，潜在的市场需求并不低，还是等待着进一步挖掘。

所以，与以往巴黎车展高端产品唱主角的传统不同，去年的巴黎车展上，不少欧洲车企开始以价格实惠的电动化产品吸引消费者。

比如，雷诺集团在2024巴黎车展上首次展出了其紧凑型电动汽车R4 E-Tech，并有望以低于35,000欧元。此外，亮相的新标致E-408、纯电动版雪铁龙C3和C3 Aircross等，均为低价纯电车。

不过，因为用习惯差异过大的新技术接受起来真不容易，并且没有报废习惯，所以很多法国人还开着手动挡的车型。接受一个“智能驾驶”，对于法国人来说，是难上加难。

所以，法国政府又有了一个新矛盾。

一边是发展电动化，比如大力建设充电桩，特斯拉法国超充桩建设突破3000个，还被获评“法国最佳充电网络”。与此同时，法国总统马克龙重新制定了电动汽车补贴规则，以保护法国本土车企。

另一边是减少停车位，提倡不开车出行。并致力于把巴黎打造成为全球首个“后汽车时代”大都市。在巴黎市区，仅12.3%的人使用汽车通勤，64.8%使用公共交通工具。

巴黎旅游局的官方网站上写着这样一句话：强烈建议游客不要开车出行，在巴黎乘坐公共交通工具才是明智的选择。

英国《金融时报》专栏作家认为，所谓“后汽车时代”，是因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巴黎建于前汽车时代，始终没有空间容纳这项20世纪的技术。

这是一些欧洲核心古老城市的通病。但是，时代不会因此而暂停。

车辆驶过颠簸路面时的胎噪声响，也不断告诉着巴黎，告诉着欧洲，辉煌的过去固然值得回忆，但全球汽车产业，一脚踢到了新的秩序，一脚顶住了旧平衡的围栏。对，世界秩序早变了。

“残阳暖意终究温暖不了太久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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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原文标题 : 巴黎车市：摇篮在悬崖上方摇晃